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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须弥山

    

Chapter 2 须弥山



    这期节目播出的时候,她正在沙滩上晒背,傍晚的霞光是红色的,人在这种光下可以和任由涂染的细白沙子融为一体,这地方只有她一个人。她的眼睛往院子里的那栋小楼二层看去,半开放的露台上,有一群人在聚会,这和十年前的那些聚会没什么区别,甚至他们完全不再遮掩那些小把戏,焦臭的大麻味已经使乐手的鼓点激越地上赶着错拍,这些装腔作势的成年人简直和偷偷喝酒的白痴高中生一样,不,其实是更加白痴。

    阿May看着断壁的特写加上了旁白,这是一段罗马尼亚的地狱变故事,要造出不落的圣堂的大建筑师向神发愿,要用落成时最先路过那面墙的人来祭,不出所料,这个无辜的人是建筑师的妻子,他是兴奋还是庄严地杀掉了她,后世没有附丽其上,就是杀掉了,得以留下一段断壁残垣的讽刺。

    她当时没有在想这个传说,她在想的,实际上是十年前的那场无用功。那些她老练又不够真诚的puppy   love之夜过去后,她和汉尼拔,本名也许是波尔之类的男主角在一种淡淡的膈膜里结束了电影前期在西部的拍摄,他回到海的怀抱,或许顺应了滑雪季的命运,死在一个遥远的不够暖和的地方…

    据说撞到很严重的程度,或是从没封好的悬崖上飞下去,面目全非了,如果有机会活下来,他就会出现一段时间的失忆,汉尼拔一定要换人,赶不及后段的拍摄了。最重要的是,她志在明年上映后的提名,本来敲定了紫夫人是她新的事业开端的。可是他死了,死在面部的内陷不会因为岁月无情而显得灰败,眼神总是熠熠生辉,皮rou还紧致细腻的时候。年轻人横死,年轻的念想幻灭的时刻,总是很残忍。

    她依然白天一个人在箱根泡汤,然后晚上抽时间回复邮件,可爱的选角导演说她为你们这对美好的couple感到负罪,她需要一点时间。导演则说,他在考虑住到山里去清修,这是他毕业后第一次拍戏。可笑,一个台湾导演拍西部恐怖故事,一个每年日本游的中国女人演日本女人,一个孩子气的孩子演食人魔,还是一个被迫食人的可怜虫,到底是谁把她还算灵光的头脑上松了发条,她是怎么对这件工作抱上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的…

    神社热闹起来的午后,她准备回到酒店,一个牵着狗的和服婆婆向她问路,她想去那个露天泡脚的观景台,真是太奇怪了,向外国人问路。她解释了自己也是游客,老人还是胡搅蛮缠,她于是拿起观光指南研究,总算送走大佛。那条狗比老人安静多了,老人神气地享受了她无可奈何的指路,却不想刚转身,一直不动的狗也反绕到后面,绳子把她绊倒在山路两侧的草垛上,她一下子笑出眼泪,那个老人家太强悍了,转眼间拍拍灰,就踢了狗一下,爬起来走掉了。

    这个情节真的存在吗?她都不知道该相信谁,是遛狗被狗绳绊倒比较真实,还是回到一无所获的那种状态里比较真实。有想法的演员最后不会满足,她们总在等待,等到老得只剩只想靠药物维持生存的那一刻,她们才后悔不早接受成为一个贫穷的诗人、导演或者编剧,当然,走马灯里还是那些不尽满意的无聊的生活和角色。病床前有几个年轻打字员,她们负责转述再形成回忆录,以便看似不太一样地在死后被别人慢慢遗忘。

    有个前辈谦卑地说她会演好和自己政治光谱完全不同的角色不过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敌人是怎么想的。阿May是效仿她,她想知道自己的爱人是怎么想的。可惜,这种心情,只有在他死后,才能慢慢了解一些。她这段日子看秀时有过一两个荷兰裔男模示好,但是她还没有厌倦她的男伴,一个二十岁的罗马男孩,他也会编桂冠,编花环,牵着他露面就像有一只松狮犬,她便自觉成了大名鼎鼎的诺玛希拉。

    她俯下身子贴近他的脸颊,胸乳被舌头猛烈地舔舐,她被激情所感染,不可自制地颤抖起来,散落的头发就在这个拉丁裔的蜜色皮肤上将触又离,很快就会负距离,但又好像不得亲密。频频走神的样子被察觉到,他还有点难为情地问她是否感觉一切还好,她沉默地去吻他,去拥抱他,去可怜这个鲜活的生命,去做十年前没做过的,没做到的。

    三十岁的紫夫人,四十岁的紫夫人,过了多少岁,她都是紫夫人,她坚决抵御那些毒品派对,那些使人肥胖的潘趣酒,那些意外,她不滑雪,不蹦极,不喜欢游艇,她比三十岁时更保守,台湾导演也谨慎地活着,不过在拍关于信仰的纪录片。选角导演在写剧本,她很成功,拿过学院奖,就很难约出来见面,她们的邮件往来还停留在十年前的那一封,couple那一封。

    你如何理解自己和别人不同,她问自己。七八十年代的女权运动让她演了一些有意思的角色,撞马的领袖,投票的女人,自杀的杀手,落跑的公主,女同性恋和她们的老妈,死神和一个女巫动画片的配音,她暴涨的热情就洒在这些事上。这个世界同时有教唆集体服毒的邪教和专门杀女侍应生的开膛手,她的生活却荒谬地给她一个不能拒绝的角色,她需要承认吗?她提前透支了一部分去扮演一个孀居的武士,如果不是这样,她怎么没被日渐蓬勃冒进的美国精神同化,还固执地做个来自东方的好好女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