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113

    113

    似乎是蔚蓝的湖底。

    一道身影静静悬浮于光影中。

    他闭着眼，低垂着头，双手抱臂。发丝与墨蓝色的衣袍在光影中飘散开，他像是此间沉睡的神祇。

    忽而，他向我看来，眼神锋利得像剑影。

    江叔？！

    他的眼神变了，略带着促狭的笑意，像是东山的晨曦。

    他向我游来，将我抱进怀里。

    我……我似乎变小了。

    他一个胳膊就把我圈住了。

    江叔带着我上浮，浮出水面——原来是一个夏日的晴天。

    我在和江叔玩水下躲猫猫的游戏。

    好吧，并不算是公平的游戏。

    江叔想以此锻炼我的水性——他喜欢寓教于乐（欺负菜鸟）的方式。

    “比上次有进步！”

    “江叔……你怎么那么厉害？我都忍不住冒泡泡了，你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等你长大了……只要勤学苦练，也能一样厉害。”

    我当时怎么说来着？

    那时我说……那我要快快长大，将来超过江叔！

    上了岸，在湖边晒太阳。

    江叔戴着草帽，握着钓竿钓鱼。

    当年……相似的情景，我询问他身上的伤疤。

    而今，在梦里，我选择倾诉我的见闻。

    “江叔……我……我去了万古一人殿，里面好多水下的机关，还有一条活在水里的大鱼！”

    “大鱼？有多大？”

    “比我们的房子都大！”

    “那么大？！”江叔的声音听起来很惊讶，但很快低了下来，“可伤着了？”

    “没有。它失了神智，苦受折磨。可我一带上河伯的傩面首，它就乖乖听话，任我宰割……我杀了它，解脱它。”

    “……死亡也是一种归宿。”

    江叔的目光有些空远。我曾在漫着酒香的竹林雨夜里，窥见他相似的神情。

    我知道是梦，可我还是凑过去抱紧了江叔：“死亡不是归宿，相见才是。那条大鱼一直记得它的主人，我戴着傩面首与它相见。它见到了主人，它很开心。”

    也不知说给谁听。

    江叔没说话。

    我知道，梦要醒了。

    我诉说越多，我越清醒。我越清醒，越留不住梦里的江叔。

    “江叔，你行走在外，一定要珍重啊……你别忘了我！”

    “我最近过得可好了，等再相见，你一定对我刮目相看的！”

    “江叔……”

    梦醒了。

    没有江叔。

    那就……再梦一个？

    何其困难。

    梦江叔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事。

    小时候，我倒是经常梦见江叔。

    有一次梦见自己成了一颗种子，被江叔种在地里，不认全地里的草药邻居就变不回人。

    有一次梦见自己变成了巴掌大小，坐在江叔脑袋上随江叔闯荡江湖，结果江叔跑到不羡仙喝酒，还把我丢酒罐子里，爬也爬不出去。

    还有一次，梦见江叔教我剑法。剑气挥出，整个竹林都没了，太阳都被削成了两半。而后江叔又教我箭法，射了一个太阳下来。

    梦境太多了，千奇百怪，可以出话本子了。

    可三年前江叔离开后，我就很少梦见这些趣事了。

    他总是不回来。

    我会梦见江叔撑着小船走了，我在河里游啊游，都快溺死了他也不回看一眼。

    还有一次梦见自己跟江叔在丰禾村见面，可江叔他不认识我，反而带了另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管江叔叫“爹”，还斥责我别乱认爹。

    那次噩梦之后……我就几乎没梦见过江叔了。

    待再梦见江叔，还是不羡仙劫难后，我化名汪云行走善妙洲时，梦见江叔用狗尾巴草逗我。好似江叔远行、不羡仙被烧都是一场梦，而真正的我根本没长大。

    那是三月前的事了吧？

    如今第二次梦见江叔……是那水宫激起了一些幼时习水的回忆吧。

    只是习水的回忆吗？

    还是想念幼时被江叔带着浮出水面的感觉？

    我已经不需要他带了。

    那万古一人殿的机关复杂如斯，我不也解开了么？

    我……何必怀念呢？

    ……　……

    哼。

    总有一天，我会追上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