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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落雪

    “大人,再过几日便是苏太傅的寿辰了,”沈半春瞧着书案后那位的脸色,斟酌开了口:“苏府那里也送了三道帖来,您看......是否需要属下采办些贺礼送过去......”

    话音未落,便传来冷哼一声:“你如此关心苏府的事,不如我将你辞了,你到他那去就任怎么样?”

    “属下不敢!”沈半春背后冷汗直冒,还欲开口,另一旁正奉上茶盏的婢女秋璃忙撇过一记眼刀,让他别再说下去。几乎是同时,那人将墨笔搁下,仿若无事般起身向院后走去:“有些乏了,若有人来便说我睡下了罢。”

    秋璃应了句是,便收拾了书案要跟过去,又听见帘后传来的声音:“去林书那领二十棍吧。”沈半春心中自是澄明,这样的小把戏当然瞒不过这位中书令。

    数月前朝会时,便有苏府侍从向他递了密信,让他在这位顾大人面前好言几句,过几月前往苏府赴宴。这全京城谁不知当朝太傅与中书令是父女,只是这二人素来不合,多年前的一场大火,便是彻底断了父女二人之间的情分。他自小就被指派给这位顾淮清大人做贴身侍卫,即使是他与苏府决裂,沈半春也一直跟在她身边。

    本朝不禁女官,可要考取功名,在这风云诡谲的朝堂之上立稳脚跟,依旧是比男子要困难些。他是眼看着顾大人是如何一步一步的爬上现在现在的位置的,也明白她的手段之厉害。可苏太傅对他也算是有知遇之恩,他不好回绝,况且苏顾二人的关系他也是看在眼里的,有意想要修复二人的关系,便抱着侥幸的心思应下了这个差事。一臣不事二主,沈半春自知犯了大忌,本该是被罚出府,永不再用,只是领二十棍已经算是轻的了,也就遵命退下。

    正是年前,大雪纷飞,外头天寒地冻的,顾淮清自幼体寒怕冷,屋里头暖炉炭火不断,倒也蒸的整个厢房热气腾腾。手中书页才翻动几下,外头小厮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秋璃连忙挡在堂厅,斥道:"谁准你不经通报便入内的,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也得守着点规矩,这样毛毛躁躁,冲撞了大人该当何罪?"

    “罢了,让他入内吧。”秋璃见顾淮清已穿戴整齐,这才侧身让那小厮入内。

    顾淮清且合了手中书:“说吧,什么事值得如此慌张?”

    小厮只磕了头:“是......是苏太傅,要求见大人,车驾已到了门外。”

    “不见,就说......我睡下了,还没醒。”顾淮清饮了一口茶,换了本新书翻看。

    “可......太傅说,您不见他,他就在外面候着......”小厮有些为难。秋璃使了眼色,叫他不要再说下去。

    “那就候着吧,爱等就多等会儿,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随他去。”

    马车内,老人的呼吸声沉重,随行的林奕担忧的抚着那苍老的背脊。外头顾府的小厮在通传:“苏太傅,我们家大人已经睡下了,怕是一时半会醒不了,太傅不若先回府中,等改日再来......”

    苏秦安听后心中一梗,不住的呛咳。林奕忙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大人您这又是何苦......”苏秦安抬手止住了话头,嗓音嘶哑,却带着不容质疑的语气:“扶我下车......”

    “大人!”

    苏秦安年过六十,这般年纪的老人几乎是扛不住冬日的寒风,所以自入冬以来,他就大病小病不断,这次更是病得下不了床,却还是强撑着来见顾淮清。早知她不会见自己,只得用一用苦rou计。

    年老的太傅被众人搀扶着下了车,与其说是被馋下车,不如说是直接摔下去的,车外的温度自是比不得车内,冷风一激,苏秦安只觉得双腿刺痛,歪倒车下。林奕反应迅速,几乎是以一个半抱的姿势稳住了他的身体。苏秦安颤抖不止的手被塞进了一支拐杖,却还是支撑不住的摇摇晃晃。他不准打伞,林奕只在后面虚扶着,怕老人站立不稳,一下子就摔在地上。

    新拿的书确实精彩,顾淮清足足看了三个时辰才被劝着放下书歇歇眼睛。秋璃将她手边已经凉尽的茶换了一盏,看着顾淮清心情尚可,便提醒道:“大人,苏太傅还在府外等着呢。”

    顾淮清拿着茶盏的的手一滞,转投望向窗外,雪似乎下得更大了。

    “他一个人吗?”

    “是。”

    寒风吹来让苏秦安直打寒颤。雪落似鹅毛,飘飘洒洒落了他满身,将那因病花白的头发尽数盖住,远远看着像是全白了似的。他早就斥令众人先行回府,而今佝偻的身躯只靠一支拐杖支撑。为了保暖特地加厚的披风此刻似乎也成了累赘,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压抑的咳嗽、艰难的喘息,声声催人老。就在他快要站不住的时候,身前传来淡漠的声音:“苏太傅,别来无恙啊。”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苏秦安欣喜的抬头,模糊的双眼已看不清阶上的人,他颤颤巍巍的拄拐前进几步,想离她近些:“顾大人,好久不见。”

    顾淮清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向府内走去,只有身边的侍女跑了下来搀着他。若没有顾淮清的默许,那侍女断是不会擅自行动,想到这里,苏秦安心下已是了然,便顺从地进屋。

    站立多时,苏秦安的双腿已经有些麻木,他只得尽力挪动双腿,步伐也不禁慢了些许。见前方顾淮清已经走远,苏秦安心中也有些焦急,想让动作快点,但适得其反,竹制的拐杖不知是卡在哪块砖头的缝隙之间,眼看着身体就要控制不住的向前倾倒。

    秋璃也被这场面下了一跳,事发突然,她只来得及拖住老人的半边身子,可她身量矮小,撑不了几多时。一只同样纤细有力的手腕扶住了苏秦安的另一边,苏秦安费力的仰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竟是不知何时折返回来的顾淮清。

    苏秦安连忙要就着二人的手站好,可惜他手脚酸软几乎没有力气,挣扎了几下,仍是无用功。

    “苏大人这是要讹我吗?”

    顾淮清走在前头便听见后面声响,回头时正巧看见二人窘境,本不欲理睬,却在瞥见苏秦安将要倒下之时,神使鬼差的一个飞身过去扶住他。

    现在就是一个很尴尬的情况,顾淮清松手不是,不松手也不是,怀中人几番挣扎也没能站起来,只好先将人扶进屋里坐下。

    自十多年前的那场大火过后,父女二人再也没有像这样靠近过,苏秦安心中有些忐忑,一路上都小心翼翼的观察她的脸色,直到进了堂厅坐下了,才放下心来。秋璃奉了杯茶,他刚端起茶杯想要喝一口,又听见顾淮清开口问道:"苏太傅此番前来又有何事?"

    苏秦安哆嗦着手,从怀中掏出一张请帖:“还望顾大人......能卖老朽几分薄面,过......过几日来参加老朽的寿宴。”他喘着粗气,话也说不利索,又坚持举着请帖递给顾淮清,大有她不接下就不收手的样子。

    顾淮清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将请帖推回去:“苏太傅的面子谁敢不给,只是在下实在是公务繁忙,况且我顾府上下全靠着我这点俸禄,要给太傅送礼,是在是有些捉襟见肘啊。”

    苏秦安望着顾淮清冷漠的眉眼,闷声咳了几声,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扣住桌角,背脊弯得像被积雪覆盖的松枝:“小清......”他喉间溢出嘶哑的声音。

    听到这个称呼顾淮清只觉得心中泛起一股恶心,她猛的回身,宽大的袖袍拂过茶几,摔碎了茶盏:“我说过别这么叫我!”茶水混着青瓷碎片飞溅在苏秦安的衣摆,他望着那双与自己颇为相似的凤眼,那深处凝着的冰霜仿若十几年前她摔碎家传玉佩,与他划清界限决然离府的样子。那时她眼尾也是这般的泛红,却倔强地不肯落泪。

    “天色已晚,苏太傅还是尽早回府吧,可别在顾府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好交代,你说是吧?”说完,顾淮清俨然一副赶人的样子,不再理会他便离开了。秋璃见她如此,也只好劝着:“苏太傅还是先回去吧,此事改日再议,大人如今是断不可能再与您交谈了。”

    苏秦安苦笑一声,他身上病还未养好,方才在外面吹了风,又经此一激,只觉得眼前黑一阵白一阵,晕得不行,更不知是怎么被秋璃和林奕合力扶上车的。方行至苏府门口,便呕出一滩血来,身子更是软得站不住,几乎是被人架到床上。

    苏秦安常年大病小病不断,府内也有医师常驻,此刻都聚集在房内,挨个摸过脉后个个眉头紧锁:“林总管,苏大人这身子本就还没养好,又出门进了风,忧思过度,怕是......”林奕眼瞅着不对,指着鼻子骂:“一个两个的,平时吃着苏府的粮,惯是会神神叨叨危言耸听,这到了要紧关头倒是都缩着脖子不吭声!”

    “景甫......”榻上人双唇轻启,林奕靠近了些,好让苏秦安省些气力:“莫要......过于苛责......是我......时候快到了吧......”林奕酸了鼻子,几欲落泪:“老爷吉人自有天相,如今不过是小病,医师调理调理就会好的。”

    苏秦安只积攒了点气力勾了勾嘴角又不省人事,在地上跪成一片的医师连忙上前施针。

    “如今还有个法子......”为首的医师犹豫再三终于开口。林奕听见斥道:“还不快说,要是老爷有半分不好,你们几个的脑袋怕是不够掉的。”

    苏秦安作为三朝元老,是当今圣上的开学老师,在朝上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中要害众人自是明白:“听闻中书令顾淮清大人入宫就职前曾在名医温知寒门下学医,若要说如今有谁能救苏大人,怕是只有那位了......”